寿安城城主是一个眼窝深陷,一看就酒色过度的年轻人。
瞧他身上穿的锦绣、戴的珠玉,无不说明他的富贵出身。
据薛汝石所述,此人乃广平侯郦复的第三子,是个贪财好色、呼鹰走狗的家伙。广平侯嫌他太丢人,
早早将他赶出贵邑,调到边府来。
名为子业,其实一业无成。
靠着不知多少灵药堆叠,再加上确有一些修行天赋,才推开了天地门,成就腾龙。此后庸庸碌碌,广平侯费了许多功夫,帮忙积累官道成就,才让他混到了内府境。
神通自是没有一个的。
若不是有个好爹,无论如何也混不到一城之主的位置。
其人在寿安城的日子,也是天高皇帝远,自在享乐,每日里尽是些乌烟瘴气的事情。寿安城的城防一应事宜,都是城卫军主将、郦复当年的老部下袁振负责。
重玄胜前两日围城,郦子业甚至都没有上城楼。今天不知怎么,想起来巡视城防了。
姜望的乾阳赤瞳,甚至都能看清楚他那副没睡醒的样子。
按照薛汝石的说法,这种人应该是一劝就降才是……
只想不到,现今反应会如此激烈。
其人在城楼上破口大骂,把那些个肮脏的俚语丢来丢去,骂得气势如虹,骂得新荣营数千人臊眉套眼。
骂得寿安城楼,一阵叫好之声重玄胜倒是不怎么在意。
他深知一个人平常的表现,并不意味着这个人的全部。
他也不在乎,郦子业这样的纨绔子弟,竟在危急关头体现出怎样迥异于平常的勇气。
因为奉隶府局势已定,几个人的决心和勇气,根本也无关大局了…
若说还有点什么值得在意的,也就是新荣营的士气了,毕竟是“食敌一钟,当吾二十钟”的事情。
薛汝石看着城楼上的郦子业,看着这个他平日根本瞧不上的纨绔子弟明明有单手捏死其人的武力,明明有足够骂得其人吐血的口才,明明有无数个譬如良禽择木而栖的理由,但最后什么话也没有说出来,灰头土脸地回到了重玄胜面前。
“重玄将军,我…”
重玄胜却笑着问他:“广平侯是不是长洛人?“
薛汝石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但还是老老实实道:“祖籍是长洛。”
重玄胜警了姜望一眼,那意思是,你看我说得对可对?
然后才对薛汝石道:“被指着鼻子骂,不好受吧?“
薛汝石闷着没有吭声。
重玄胜语重心长地道:“薛将军啊,区区一个郦子业,今日存,明日亡,骂得再难听,对你的声名也没有什么影响。我不知夏国有多少个郦子业,但我知道——同样一件事情,在夏史和在齐史里的记载,是完全不一样的。“
“末将…知道了!”薛汝石道。
重玄胜拍了拍他的肩膀:“夏史必将终结于此战,一个岱城的存亡,是不会被记录的。但是齐史还很长,你能不能留下篇目,就看你的表现了。“
说完,他也不待薛汝石如何回应,便已经大步往前,靠近城门百步内,望向城楼之上:“郦子业!“
他洪声如雷,惊得城楼上旗幡都一振,也截停了郦子业的滔滔骂声:“老子知道你是个混账玩意,随便你怎么对夏国人作威作福,也懒得管你。但薛汝石不同!我予他令印,录他大名,他已是齐人!你敢辱骂老子的部将,是当真不想死得痛快吗?!”
他戟指城楼,仿佛点在了那个眼窝深陷的年轻人脸上:“今日你若不与他道歉,城破之时,必拿你点天灯!“
其声,其势,其威。
惊得郦子业后退一步,险些跌倒!
旁边的寿安城守将见势不妙,一手撑住他,一手往前一挥。
霎时间城楼上大弩动弦,八根足有九尺长的军制破法弩箭,封锁各处,呼啸着飙射而来。
重玄胜大手往前一按,重玄之力疯狂聚拢,直接将这八根咆哮的破法弩箭定止在空中!五指一握,这八根破法弩箭便扭曲起来,竟然搅成一团,被捏成了一个巨大的铁球。
“郦子业,我给你一天时间考虑!投降,道歉!否则的话…”
空中巨大的铁球,随着他的话语而变幻形态,最后捏成了一个肚皮被剖开的铁人。随着重玄胜大手一招,重重地砸在了城门前!
轰!
“如此铁人!”
与此同时,他负在身后的另一只手,勾了一勾。
马背上的姜望自有默契,眸转赤金,只往那铁人一瞥,铁人肚脐的位置上,便簇起了一缕火焰,炙烈燃烧!
真个像是一个人,被活生生点了天灯!
郦子业哪里见过这等阵仗?他是有爱国之心没错,是深恨齐人没错,但他毕竟只是一个养尊处优的花花公子,调戏良家妇女在行,却从未真正经历过生死考验!此时亲眼见到他有可能的死状,以如此直观的方式呈现在面前,整个人几乎崩溃,哪里还顾得上什么风度不风度。
“扑灭它,扑灭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