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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石臼曾说过,自己躲起来了,躲得很远很远,要玉兰永远都不要找他。现在却突然放出信息,主动表露心意。玉兰揣测,这个时候的石臼大概是已经走投无路了,心里后悔可又不敢面对玉兰,想找玉兰救他可又不能理直气壮,所以才抛出个气球先来探探路,看看玉兰的反应。有了这头一次,以后说不定还有第二次、第三次。可他如果老是这么神出鬼没地不敢与她见面,她又怎么能救他呢?

这些天,玉兰干啥都心不在焉,满脑子都是寻找石臼的事。她想立即从悬崖边把他拉回来,防止他在泥淖里愈陷愈深。新春、紫婉都认识石臼,玉兰叮嘱他们多留点心,只要发现石臼,或者发现有送信的、打电话的,都要及时告诉她。

荷阳市南郊,有一片数平方公里大的开发新区。工地上人声喧嚣,机器轰鸣,到处是干得热火朝天。建筑材料堆积得到处都是,风一刮沙尘四起,吹得那些个建筑工人个个都灰头土脸,仿佛刚从土里刨出来的一样。

人多人杂的地方才是最好的隐蔽所,越是乱的地方越是最安全的地方。蒙娜的贩毒团伙——包括石臼共四个人——就住在这片工地上的一座烂尾楼里。在美容院当雇员,在歌厅兼做伴舞女郎,这只是蒙娜公开的职业。利用这两个职业,她可以接触到一些富豪大款、社会名流,这为她推销“令令”提供了便利条件。

除了自己推销“令令”,蒙娜作为小头目,时常要让团伙内的其他三个人为她推销。三个人称她为老板娘,完全听命于她。蒙娜还有个上司,被称为“一号”。蒙娜和“一号”是单线联系,只有她能见,石臼他们是见不到的。蒙娜从“一号”手里接货,石臼他们从蒙娜手里接货,货出了手按规定分钱,老板娘坐享其成,可以从每个人的手里净得一半的利润。毒瘾来了谁爱抽就抽,但要自己负担,给老板娘的一个子儿都不能少。为了拢住这三个男人,蒙娜对他们实行性开放,谁想跟她睡都可以,但要付钱。这样一来,三个男人除了过嘴瘾就是过女人瘾,挣下的钱大都被老板娘搜刮了去。

石臼一开始对蒙娜的那股兴奋劲早已过去了,现在除了担惊受怕就是后悔,早就想洗手不干了。他感觉自己好像生活在地狱里,蒙娜好比阎王,自己好比小鬼,用一条看不见的绳索将他紧紧地捆绑在她的生死柱上。当他清醒的时候就想起了妻儿,当毒瘾上来的时候他就什么都忘记了,只顾大口大口地吸食“令令”。有几次他想逃跑,跑回老家罗兰峪去给玉兰赔罪。可他怕玉兰不接受他,怕被公安逮住再次蹲监狱,因为他尝过监狱里的滋味。

为了掩人耳目,出去推销“令令”的时候石臼总要把自己乔装打扮一番,加上“令令”的外包装跟香烟没有什么两样,所以一般不容易引起他人的注意。机场、车站、饭店、歌厅、宾馆以及旅游景点是他常去捕捉对象的地方。固定客户他认为是最保险的,到时候按约定地点一手交货一手交钱就行了,比起临时找销售对象要少许多风险。他想多发展几个固定客户,可又怕找错了对象露出了马脚陷入公安设下的圈套。两年来,他就是这样一天天提心吊胆地过来的。当年的漂亮小伙,如今已变成一个面黄似蜡、骨瘦如柴、弓腰驼背、满头灰白头发的大烟鬼了。

那天他去了丽陀山,恍惚中发现了玉兰和石砧,两个人手牵着手温情地从他的眼前掠过,两个人亲昵的样子让他见了既感到惊讶又醋意横生。他不知道他们两个人什么时候到的荷阳,也不知道他们目前在干什么。但从他们亲热的样子看,似乎他们已经恋爱上了。

石砭老汉的去世后来他还是知道了。父亲是因为他跟玉兰提出离婚被气死的,玉兰没有计较他的不仁不义,含着屈辱含着悲痛披麻戴孝将父亲的灵棺送进了祖坟。因为玉兰没有联系到他,他也没有主动跟玉兰通话,想对玉兰说两句感激的话都没有勇气。更让他想念的是他的儿子,星星现在都一岁多了,估计该会喊爸了,可他这个做父亲的至今还没有见过孩子一面。一想到这些他就羞愧得无地自容。在跟玉兰一起过日子的时候,他也没有觉出如何的幸福,离开玉兰的这几年,他才真正感觉到过去那段生活的弥足珍贵。

玉兰、石砧手牵着手上山的时候他在山下瞅着,下山的时候他又悄悄地跟在他们后头,像盯梢一样一直跟到饭店门前的大街上。他庆幸自己终于见到了玉兰,更欣喜知道了她的住处。他盯着店门口那块写有“玉兰饺子王”连锁公司的大牌子,立即就勾起了对原来小店的怀念。那是他和玉兰初来荷阳时一滴汗一滴血共同创建的,小店记录着他们创业的脚步,同时也凝聚着他们火一样的夫妻感情。可惜的是,他把它一手给葬送了。

目送两个人走进店内,他就溜到一边买了纸笔,把在路上想好的几句话写了封信,返回身偷偷扔到了店门口,便很快地离开了。信是写给石砧的,石砧知道了肯定会告诉玉兰。而如果写给玉兰,她就不一定告诉石砧。石臼的目的是想提醒他们两个,他想重新回到玉兰的身边,让他们不要急着相爱。

石臼的事已经让玉兰纠结不己,没想到接下来的几天,连着又添了两桩烦心事。一桩是她店里的职工大牛酒后损毁城市照明设施,被公安拘留了;另一桩是石榴超计划生育,被居委会逮住了。石榴虽说不是玉兰店里的员工,可她是街对面李老板连锁店里的职工。从间接责任上讲,她作为总店的经理,不好说不关自己的事。

那天晚上一下班,大牛就急匆匆离开饺子店,去应几个同在荷阳打工的老乡之约,到街上喝酒解闷去了。老乡相见少不了要开怀畅饮,心情一好不知不觉就喝到了深夜,直到喝蒙喝吐喝得舌根都硬了才席散人去。几个人勾肩搭背踉踉跄跄地走出酒店,沿着人行横道在大街上溜达起来。

路旁有个小公园,看上去景色挺好。令人稀罕的是几棵香樟树上,挂了许多奇形怪状的彩色灯球,远远望去宛若火树银花开满了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