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辕从身后递给他一方帕子,“袖口都湿了,擦擦。”
长生接过去,看了苏辕一眼,他的脸上依旧挂着淡淡的笑,没有责备,也没有尴尬,于是他擦了擦袖子,亦心照不宣地装作无事,仿着惯常的样子笑道:“谢谢先生。”
苏辕收回帕子,看着半个衣袖都湿透的长生,冷不丁道:“长生,我要走了。”
长生一瞬间僵住了,他望向苏辕,有些局促地捏着发白的指关节,小心翼翼颤着声道:“先生……?”
他害怕是自己的冒昧唐突惊扰了苏辕。
苏辕没给他误会的时间,飞快地解释道:“那日伏霖兄来信,今上召我回宫,施行变法。”
“变法?”长生似是有些懵了,愣了半晌,又像是突然明白过来似的,顷刻间由悲转喜,眼里满是震惊,震惊落下,满盛着喜悦,“先生!”
他激动地都快跳起来了,“先生,你终于可以一展你的抱负了!”
苏辕被他感染了情绪,眼底的笑意也深了些,任由眼前人拦腰抱住过于清减的自己,在摇摇欲坠的船上蹦跶,直到“噗通”一声,另一支木桨终于也被晃进了水里。
长生不好意思地松开手,心虚地摸了摸鼻尖,就听苏辕带着几分亲昵道:“模样像个大人了,心里头还是像个小孩儿,一点儿都不端庄。”
许是听了这句话,又或许是雀跃后他再次鲜明地意识到了什么,他没有急着回答苏辕的话,而是沉默了半晌,而后低低道:“先生,你且先去。”
再抬眸,那本就被藏起来的伤感,全然换作了坚定,“再过二十年,等长生能够离开本体,必定来寻您。”
苏辕望着眼前面容年轻的长生,不动声色地叹了一口气,而后拍着他的肩道:“好,我等着你。”
可他终究还是没有等到他。
回到朝廷后,皇帝对他礼遇有加,给了他无尽的权力去将他前半生心血画就的蓝图在南陈的土地上一点一点实践。他位极人臣,无数人惧他怕他,亦有更多的人对他感恩戴德,黄伏霖身为他的副手,与他宵衣旰食,天子身为他的国君,为他扫清障碍。
对于一个心怀救国之心的谋臣而言,能毫无牵绊地实现胸中抱负,实乃平生第一大幸事。
因而被下旨赐死的时候,他回顾这一生,其实已经了无遗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