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强自镇定,笑道:“太傅还是和二十九年前……一样。”
浩然笑答道:“仙人是永远不会老的。”
偌大一个宫殿中,只有一张床,一个人。
嬴政鬓角已显得花白,形容枯槁不堪,躺在冰冷的白玉床上,不住痛苦地喘气。
无数回忆离他不断远去。
邯郸质子馆中,与姬丹手拉着手,站在窗台下张望的时光,日上三竿时廊柱的投影。
月朗星稀的凉夜,千万飞剑在天空中旋转,皎洁的银盘下映出年轻剑客的身型。
御花园内,他亲手交予自己金色大剑。
昏暗的油灯下,那人睫毛上笼着一层薄薄的光。
嬴政甚至忘记了异人,吕不韦,朱姬的面容。
童年时唯一的记忆便是朱姬娇媚的笑声,异人为父,朱姬为母,然而与他们相处的时间是极少的,常常见到的人只有浩然。
浩然的存在如一根线,穿起了他的童年,少年,直至他登基为帝的前一夜。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师父写的?”
“当然,不是。”
冷淡的声音,平静的面容,嬴政吁出最后一口生机,朝黑暗里缓缓地坠了进去。
一只手探进黑暗,将他从深渊中攫了出来。
“脑膜炎。”浩然眉头深锁,低声道。
“孤……”嬴政神志不清地伸出枯干的手去抓,与那冰凉的手指互握,继而紧紧地扣在一起。
“师父……师父……”
浩然几乎无法相信,面前这个未老先衰的男人便是当年的嬴政,不可一世的嬴政。
“政儿。”
嬴政睁开双眼。
“师父,是师父。”嬴政的眼中焕发出生机,紧紧抓着浩然的手。
先天元气注入,令嬴政产生了刹那间的回光返照,满是皱纹的脸瞬间变得明朗起来。
“师父,你回来了。”
短短的片刻,嬴政体内周天元气运转,病痛瞬时消除,高烧点滴褪去,嬴政只死死握着浩然的手,须臾不愿松开。
浩然道:“政儿,我在这个时代的任务已完成。要走了,来向你告别一声。”
嬴政置若罔闻,拉着浩然的手,颤声道:“师父……我……我一统六国,我一统天下,我在泰山封禅……我……使书同文,车同轨,行同伦……”
浩然看着嬴政苍老的脸出神,许久后道:“你做得很好。”
浩然依稀想起,自己竟是未曾夸奖过面前的这个徒弟,无论他学会了多少字,抄了多少书,有多么刻苦,咸阳宫内,西山垂暮,幼年的嬴政一手提着竹简,另一手提着笔,兴冲冲地奔来时,向浩然报告之时,浩然的回答只是淡淡一句:“嗯。”
嬴政兴奋地说:“浩然,孤是皇帝,三皇五帝,孤在台上封禅……”
浩然忽道:“政儿,你还记得姬丹么?”
嬴政听到姬丹二字时,竟是全身微微痉挛,恐惧地说道:“是孤害了他,孤害了他……”继而闭上双眼,泪水顺着眼角的皱纹淌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