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南归斜倚着矮桌,从棋篓中摸出颗云子来对光端详,腻了便又丢了回去,随手拈起一颗荔枝,剥了皮,将果肉放在了对面的碟子里,令与之相对的叶岚尘受宠若惊。
“侯爷……”
“近来京中盛传,林溪辞林大人的死是有人蓄谋,才致他含冤而死,也不知是谁非要翻出这桩旧案,传的朝野议论纷纷。再这么继续下去,恐怕皇上真要顶不住压力,替他翻案了。”
“二十多年前的旧案,想查又岂是那么容易的事。皇上素以仁孝之道治国,绝不可能承认先皇在世时犯下的错,所以就算他们闹破天去,也未必能说服皇上。真正可疑的是,此事淡去已久,为何又起了波澜?这件案子与君子游之死,究竟有没有关系。”
叶岚尘欲取荔枝的手中途变了方向,转而端起茶盏,若有所思。
就在他百思不得解时,面前忽而多出一只手来,抚着他的脸,触感微凉,轻轻摩挲着他淡去瘀青的嘴角,颇有些心疼的意味。
“那天,一定打疼了你吧。”
“侯爷……下官做错了事,打骂都是该当的,侯爷不必挂心,若不疼上一疼,往后怎记得住教训呢?”
“你这张嘴啊,对待自己也是一样的毒。其实本侯近些日子一直困扰着,总觉着君子游死的太过蹊跷,他从被贬官到病逝宿云观,前后不过十日,说没人动手脚,本侯是不信的。本侯虽瞧不上他这个人,思量一番,他还是活着给本侯带来的利益更大,所以不曾对他出手,很怕是自己的人越俎代庖,解决了这个麻烦……岚尘,不是你吧?”
他的手一路向下,掐住了叶岚尘的脖子,虽未使力,却让后者感到了危机。
叶岚尘临危不乱,握住那人的手腕,轻声道:“侯爷放心,人命关天的大事,下官不敢擅自做主。”
僵持片刻,秦南归收手,坐直了些也算端正了态度,盘起腿来,含了颗梅子在口中,酸得直皱眉头。
“别记恨本侯,京城风云变幻,谁也不知下一步棋该怎么走才能保全自身,本侯也是小心为上。这场局里,谁最先坐不住便成了输家,你要小心。”
确认对方仅仅是从脉搏跳动的速度推测自己话中虚实,叶岚尘暗自松了口气,面上没表露出动摇,抬手为二人满了新茶。
秦南归又道:“你既提了林溪辞的事,想来已经查到些眉目了,说来听听。”
叶岚尘捏起一颗黑子,缓缓落在盘中,刻意避开目光,状似专注于棋局,却说了句震惊对方的话:“听闻当年长公主与这位林大人两情相悦,差点儿就喜结连理了。起初先皇对林大人重用有加,时常让他陪侍身侧,得以进入内宫的他常能与长公主碰面,一来二去便有了意思,就连先皇也有将长公主许配给林大人的念头,似乎连赐婚的诏书都写好了。”
“哦?这倒是稀奇,以前可从来没听过这事啊,老侯爷总说八卦听多了耳根子软,一向不屑与我说这些……后来呢?为何皇上打消了将长公主嫁与林溪辞的念头,又为何赶尽杀绝?”
“目前尚无证据表明林大人是先皇赐死,侯爷还请慎言。说到当时的情形,下官猜测无非是有人在先皇面前参了林大人一本。关键是此事让多疑的先皇就此与林大人生了嫌隙,逐渐疏离他,步步削弱他的权势,最后才将他打入天牢。如果说先皇有什么忌讳的事,侯爷会想到什么呢?”
那人吐出嘴里的梅子核,忍着酸得涩口的不适,紧着喝了口茶,咽下了才道:“咱们这个皇上的多疑性子就是随了先皇,只要想到他老人家在位时曾杀了与前朝有关的百余人,便知他最反感的就是前朝余孽,担心有人卧薪尝胆,夺了他好不容易得来的天下,也许还为此忧心得夜不能寐。这么说来,难不成……”
“下官以为,林大人或许与前朝皇室的确有所关联。”
他们这年纪的晚辈都知道,先皇对前朝余党百般防备的原因便是深知今朝江山得来的并不光彩。
靖朝末代皇帝明宗天生智力有缺,十二岁时父皇暴病而亡,因其嫡长子的身份被其母越太后推上皇位,做了近二十年的傀儡。
越太后垂帘听政时荒淫无度,暴虐无道,无视民间疾苦,放任南方水患与北狄入侵,整日沉湎酒色,肆宠面首,无视祖宗礼法。
多次劝谏无果,朝臣纷纷请辞,致大批人才流失,朔北江氏便是其中最出类拔萃的一支。
靖明宗虽无才,德行却是极好,与皇后育有三子,其中长子与幺子早夭,次子身体康健,文采出众,是留在朝中所剩不多的臣子心中最后的希望,多次请谏越太后将其立为太子,却遭到太后外戚的忌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