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北城的语气平静而笃定:“你篡改了他的记忆。”
“准确的说,是‘催眠’。”清尘道长苦笑道,“这是姜雾寒大夫留下的法子,尤其是在病中,人的精神最薄弱的时候,将现实与睡梦中的幻象混淆,刻意加以引导,人的确是可以忘记一些事情的。”
他将拂尘平放在石桌上,从怀中取出一只布包,小心翼翼拆开来,竟是块成色不佳的碎玉。
“只是贫道没有想到,少卿大人的精神力竟会如此惊人,居然把当年的事记起了七八分。”
君子游从他手中接过玉佩,只一眼,便认出了那是他爹的遗物,被他带到京城,却被无良狱卒坑了去,一直都没得空寻回,原是落到了这位手里。
“也许少卿已经得知,当年林大人的棺椁中丢了四样物件,这压口玉便是其中之一。此物乃是林大人的母亲为他留下的唯一念想,他一直带在身边,爱若珍宝,即使攀上高位后无数珍宝都是唾手可得,可他独独还是偏爱这个。”
“这盘龙玉佩,是我们林家两代人的执念。”
萧北城注意到他措辞的变化,这么多年,君子游算是唯一的一次承认自己是林家人,是林溪辞的后代。
“我想起来了,就是这个。”他攥紧了被旧痕贯穿的玉佩。让人不由得怀疑他会不会因为一时用力过猛而把玉佩生生捏碎。
“姜雾寒大夫曾经说过,若要进行催眠治疗,须得患者处在精神、心理、身体三者都十分脆弱的时候,原本贫道也不抱希望,照着姜大夫的法子,尝试着将这玉佩在您眼前晃了晃,说了些并不实际的话,您非但没有否认,甚至还……根深蒂固地记住了去。”
“所以,你强迫我忘记的到底是什么。”
清尘道长又是一声苦笑,苦涩已经快从两眼溢出来了,“你在你母亲林钱氏的墓碑下,找到了生父林溪辞留给你的东西。”他深吸一口气,内心无比挣扎,慎重思量过,才决定说出实情,“那是一支仙鹤簪……是先皇生前,给他的唯一一件定情物。”
君子游不屑耻笑,“定情?他对他从未有情,那物承载的也不过是林大人自欺欺人的过往,我就算得了也不稀罕多看一眼。”
“是,正因如此,贫道才不得不将之夺走……那其实是先皇给林大人留下的保命符,十三支羽翅,每支都代表着一个可以胡作非为的愿望。”
他说着,再次从怀中取出一个木制的锦盒,叩开暗锁,匣中恰是一支做工精细的簪子,头端是一只栩栩如生的仙鹤,展开的羽翅上每一根羽毛都清晰可见,鹤颈微曲,头浅埋在绒羽之下,那似乎是雄性鸟类孤芳自赏的姿态。
“果然惊人。”
然而粗略一数,便瞧得出来这东西不够数,萧北城问:“那么,林大人向先皇许下的愿望是什么?”
“自然是……放过他除亲眷外,最挂念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鸭~
第251章 春雨
清尘道长顿了顿,待眼中那一片水晕散去,才微微哽咽着继续道:“仙鹤翎羽可行军权,他生前拔下翎羽送到先皇面前,即使先皇打从心底想让定安侯死,还是从漠北西凉部调了三万铁骑给他。若非如此,定安侯也无法活着回京。”
“那另一支呢。”
“……惭愧。”清尘道长起身,向着君子游深鞠一躬,额头都快碰着了石桌的桌面。“贫道出家前,俗家曾有个儿子,当年驻守雁息,戎狄来犯,守军甚危,皇上不肯发兵支援,贫道救子心切,迫不得已……”
说起来戎狄犯边已是半年前的事了,虽知边关热火朝天地打着,但一般的平头百姓,甚至朝中官员都鲜少知道战况,以至于误以为战事已经平息。
说到这里,君子游坐不住了,“边关告急,朝中官员怎会不知?”
清尘道长抽出压在匣子底下的信纸,那是一封家书,草草瞥一眼便看到了“十万精兵”与“危急”等字眼,言辞恳切,句句戳心,谢过了父母生养之恩,也表达了为国捐躯的决心,分明是道别的遗书。
出家人也是人,只要仍有在意之人牵绊,便做不到真正的六根清净,忘却尘缘,说到底,清尘道长也不过是个退隐宗门,打理杂事要务的长辈,他们这些俗人也没必要拿什么清规戒律来压人一头。
可现在,君子游最想不通的就是戎狄犯边,为何皇上视而不见。
究竟是清尘道长演的苦肉计,还是事情真的另有隐情?
就在他决心一问到底时,暖亭外突然发出一阵窸窣响动,萧北城当是哪个暗卫笨手笨脚,也没放在心上,可那响声一直不息,还伴随着硬物叩门的脆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