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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景澜不解,他想:也许父亲不得不为往后打算,也许当他打定心思立皇兄为储君后,眼里便容得下自己了。

可他还是错了。

不记得是哪年的新春家宴了,他在席上见到了许久不见的父皇,他费尽心思,使出浑身解数都没能与那人对上话,就连父皇随性而出的几道诗题也没能接下,只有眼巴巴看着父皇与皇兄父子其乐融融,完全无法融入其中的自己就好似个局外人。

散席后,母妃一巴掌打醒了他:“平日里教你的诗词歌赋都是喂到狗肚子里了是吗!一句都接不上,简直是个废物!算算你有多久没与皇上说上话了,本宫真是造了孽才生下你这个不中用的东西,你现在就去拦皇上的御驾,哀求他无妨,好歹让他看你一眼,知道他还有你这么个儿子!!”

令萧景澜难过的并不是母妃的打骂,而是他确确实实如她所说,没有能耐留住父皇的心。

他固然只是母妃用以争宠,为往后余生,甚至是为外戚势力打下基础的工具,可这个工具也怀着不被人理解的理想。

他只是想享受真正的父子关系罢了,为何连这样微不足道的愿望也成了奢求……

他遵循母命,前去拦了父皇的车辇,御前侍奉的总管瞧不上他,冷嘲热讽是要他认清现实,早日放弃,也有那心善的太监好言相劝,说他不必在大冷的天儿里作践自己,皇上想见总会见的,若是不想,那恩宠与福分求也是求不来的。

可他谁的话也不肯听,就跪在御前,抵死不走,总管无计可施,便命人将他“请”了下去,推搡之间,混乱与吵闹惊扰了御辇内微醺小憩的父皇,那人掀开帐帘看了一眼便动了气。

他原以为父皇的火定是朝他这个不懂事的儿子来的,会劈头盖脸斥责他一通,惹个不好还是要挨板子的,可他万万没想到,因不满而丢出的茶盏,竟是朝着那总管打去的。

父皇缓缓步出车辇,俯身扶起跪在御前的他,捏着他的下巴,端详着他脸上红肿的指痕。

“这么晚了,不回宫歇着,到这儿来拦驾做什么,外边天寒地冻的,冻坏了你母妃就不心疼?”

所向披靡的帝君,果然一眼看透了真相,他不敢回话,只是低着头,一言不发。

“罢了,来都来了,随朕同行一段吧。”

父皇九五至尊,竟在大冷的天与他信步闲游,问起了他的近况:“方才在席上见你连句话都不肯说,可是对今年的菜色不满,或是对人有什么不满?”

当时他一时冲动,竟没有顾及尊卑长幼之别,斗胆说出心声:“不,只是对自己不满。”

“哦?如何不满。”

“儿臣……儿臣没本事取悦父皇,又无争宠之心,性情内敛,过于平庸,想求父皇垂怜,却羞于表达,连自己内心渴求的事都不敢追求,儿臣……”

越说下去,他的头便越发的低,接下来的话都含在口里,模糊不清,连他自己都没有听懂。

但父皇却好似明白了他的心意,睨着他的侧颜,打量着他的反应,没有为此停下脚步,仍是悠哉悠哉。

“在寻常人家,中庸是不可多得的福分,可惜在残酷的皇家,样样不出彩,项项不出众便只有等着被人害死的份儿。你已经不小了,该明白追寻那些镜花水月般不切实际的东西只是空谈,早点面对现实,对你无害。”

因着此言,他意识到自己追寻的东西注定终尽一生也难得到,无法求得父皇垂怜的他在中庸之路上愈走愈远,注定远离既定的命运。

之后,他与皇兄各自分封为王,远离京城,也便远离了明争暗斗的舞台。

没多久,与他一同前往封地的母妃突然咳血,一场急病救了几天,还是没能保住性命,他整整守孝三年,都没能等来父皇那一纸“合葬”,命他护送灵柩归京的诏命,心如死灰的同时也终于意识到了现实。

——母妃是被父皇所杀,他察觉到了母妃与外戚的野心,无论如何不想萧氏的江山落在贼人手里,所以彻底铲除了这个遗患。

谋士为他出谋划策,说皇上这是在效仿武帝立子杀母,既有先兆,则必定是要立他为储君,也许用不了多久就会将他召回京城,承-欢膝下。

然而他所期待的并非立储,亦非登于人上的快感,仅仅是想弥补自己童年的缺憾,感受父爱真情的浇灌罢了。

他为了这个心愿与慕王相争,挤破脑袋都想成为被父皇承认的继承人,甚至下三滥的招数都使了出来……可最后换来了什么呢?

机关算尽的他引得父皇反感,被冷落在封地,非诏不得出,他快白了头也没等来转折,最后拿到手里的,只有一纸冰冷的讣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