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着两声脆响,萧君泽心里直发慌,不自觉捏紧了自己的那杯,害怕被打碎了似的。
不过很快,两人就察觉了异常,那黑瓷的碎片裂痕处竟能看出一层白色的内质,原来那玄黑之色不过是表面烤制的釉层,内里却还是素白无瑕的。
看到这里,萧君泽也明白大半,将白陶一并摔落,果不其然,那白陶也只是蒙在外处的一层淡色。
黎婴听着这一声声的脆响,低低“啧”了一声,“碎碎平安……”
两兄弟有些茫然,下意识相视一眼,又匆匆别开目光,望向不得不像老佛爷一样仰躺在宽椅上,绷紧身子缓解痛楚的君子游。
他双眼有些迷离,全靠咬着舌尖打起精神,见状便偷偷攥起萧北城的手,藏在背后,簇起一丝暖意。
“太子,你可曾听过田忌赛马的典故?”
“听过。”
萧君泽不明所以,又瞥了眼身旁的萧君涵,似乎颇为顾忌,硬着头皮讲了下去。
“齐将田忌收留了刑徒孙膑,赏识他的才能,便将他奉为上宾。田忌平日喜好与齐国一众公子赛马,重金下赌,而孙子发现这些赛马分上、中、下三等,于是献给田忌必胜之法,田忌深信不疑,便与齐威王下了千金的赌注,孙子对田忌言:‘’_今以君之下驷与彼上驷,取君上驷与彼中驷,取君中驷与彼下驷。’最终田忌以两胜一负的战绩胜出,赢得千金,并将孙子引荐给齐威王,后威王封其为军师。”
“不错,那么你对这个故事有何感想?”
“孙子以智取胜,兵机莫测,实乃一代宗师。”
君子游又看向一脸不忿的萧君涵,后者便知他是在问自己的看法,冷哼一声,别别扭扭答道:“以上等马对中等马,以中等马对下等马,这种卑劣的手段,实乃奸猾小人!”
两人说得都是事实,也是常人普遍会有的两种心态,君子游正要开口,忽觉掌心一凉,与他十指相扣的男人不知怎么把手抽了出去,都没有知会他一声。
他见萧北城神色沉凝,也理解以他的性子,要他看着心爱之人死在眼前未免勉强,到最后一刻,那人都愿为他奔走,求取生存之法,他还有什么理由拒绝?
看着萧北城不声不响,闷头走了出去,黎婴深感意外,作势伸出手来欲拦人一拦,奈何萧北城头也不回,连半句话的时间都没有留下。
君子游抚着颈子上缓慢纠缠在一起的双色蛊纹,喃喃轻语:“看来,留给你我的时间都不多了……”
萧氏兄弟不明所以,心中不安如坐针毡,想问又不敢多言,只得默默等着那人开口。
君子游靠在桌沿边,已无力抬手去端那茶盏,只能用指尖沾了茶汤,点在唇上滋润干涸的口舌。
“你们说的都不错,角度不同,心态不同,所看到的自然也有所不同,但你们却忽略了非常重要的一点,此则故事出自《史记》卷六十五《孙子吴起列传第五》,其开篇第一句便是‘齐使者如梁,孙膑以刑徒阴见,说齐使。齐使以为奇,窃载与之齐。齐将田忌善而客待之。’当时孙膑为同门师兄弟庞涓构陷,遭受迫害沦为刑徒,秘密拜见使者,由此来到齐国,被田忌收留,待为上宾,而田忌是什么人?”
君子游发了问,他的目光没在萧君泽身上过多停留,从头到尾都注视着萧君涵,后者颇有些不适,又碍着黎婴的面子不好造作,只得接下他的问题。
“田忌出身贵族,曾大胜桂陵、马陵之战,采纳孙子的计策围魏救赵,乃一代名将。”
“不错,但他是妫姓,田氏,与齐威王同出于王族,受齐王重用,且手握兵权,是个不容小觑的角色。他爱好与贵族赛马取乐,与齐王赛马敢下千金赌注,可见目中无人……”
说到这里,萧君泽提出质疑:“为何目中无人?千金并非太大的数目,一国之君,总不至于输不起吧?”
“始皇帝统一度量衡前,‘金’代指的只是货币,秦国穷时国库只有万金,可见‘千金’已是巨款,身为臣子,田忌与齐威王对赌非但不手下留情,维护君威,反而怀着大捞一笔的投机心思,他的嚣张与自大注定晚年将与齐王离心,受国相邹忌陷害,不得不逃亡楚国,你的书都读到哪里去了!”
他现在虚弱得很,就算动真格的骂上一句也没什么气势,不足以慑人,还咳得半死。
黎婴有些无奈,按住想起身去查看那人状况的萧君泽,亲自转动轮椅到他面前,替他顺着胸口,助他喘匀了气。
“老师您、您别急啊,学生知错了,日后我定会好好温习历史,少走些弯路,不会让您和缙王兄,以及萧氏的列祖列宗失望的。”